作为红专厂文化艺术区当代艺术馆酝酿已久的揭幕展,《碌碌而为:王璜生》已经开幕了半个月时间,并将一直延续到3月26日。充裕的展览时间让观众能够有更多机会细细品味这个意义重大的展览——不仅仅是一位艺术家的个人创作回顾展,更是一位持续关注、并以自己的艺术批评与策展及美术管理实践实际影响着中国当代艺术发展的美术馆长与评论家的工作文献展示。
一次以时间为顺序的创作梳理
半个月前的那次开幕式的盛况还被许多人记忆尤新。
曾任广东美术馆馆长、策划过现当代艺术史上难以绕过的“水墨实验二十年”、“广东三年展”等重要展览,现任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馆长的王璜生一直在思考如何能更敏锐地发现与感知当下,包括新艺术家、新观念或新的艺术形态。
二十世纪90年代中叶以来,他一直关注中国传统水墨语言的现、当代转换,组织或主持过许多影响深远的现、当代艺术展览,也通过主编和撰稿不懈地进行着他的“知识生产”。在离开广州整整五年之后,带着各个时期的作品回到广州开展,吸引了许多美术界与文化界人士的关注。
展览现场很有趣。较为早期的纸本水墨与近年来的《天地系列》、《游象系列》、《线象系列》,以及影像作品和体量较大的装置作品错落于展厅之中,既可以看做是一次以时间为顺序的创作梳理,又可以从空间角度看成是一位策展人对当代水墨当下总体面貌的一种把握。
而展厅正中独立出的空间中摆满的王璜生所策划过的展览画册、文献以及他所撰写过的美术批评文章,更加深了这一印象。我听到不止一位身在现场的观众表示,从纸本到装置、影像,从具象到纯粹线条的研究,展场中所展示的王璜生近年艺术嬗变似乎也印证着中国当代水墨的发展趋势——或者说,暗示了这位美术馆长在艺术批评、艺术策展等方面的工作对其艺术创作发生的影响。
线条本身就代表了一个系统
这次展览中最为媒体所关注的作品,是他以近年来的报纸作为载体,上加线条构成的《线象》系列。对此,他说:“最近在博物馆用了两个多小时看了顾恺之的《女史箴图》,它的线条柔中有刚,十分飘逸,经过时间的积淀之后,体现出了所谓的‘高古’。我对于线条的追求,强调每张画,每个时间段,所表达的东西都不一样。有很强烈的东西,也有很刚硬的东西,有时候很迷茫、缠绕、纠结,在飘逸和纠结之间寻找某种东西。另一点,创作的时候,我强调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一种理解,包括可能会对像铁丝网一样的一种内在的线条很感兴趣,这样的线条对当下性的某种东西,或者跟我的思想深处的某种东西有冲突,也有一致的表现。”之所以选择在报纸上做这种水墨实验,他认为可以借助这样一种方式,把自己放到社会语境之中。
策展人,艺术评论家鲁明军对那些线条非常敏感,从中国绘画史上顾恺之的高古游丝描与中国画中笔墨与线条的关系开始谈起:“线条本身就代表了一个系统,这个系统可能就是一个文化系统,甚至身份、社会、道德、伦理等等。线条本身不是纯粹一个媒介,线条本身是有语义的。而王璜生对线条的着迷,可能是这套东西逐渐逐渐地走向另外一个系统,即西方的形式主义系统。中西两条线索维度在王璜生这里交汇,特别是他把这样线条延伸到像铁丝网、到我们现在所理解的一些装置的概念的时候,实际上线条的功能发生一些变化,他不断地回应那些艺术史的问题。”而“报纸”作为线条的承载物,自然也被批评家们赋予了许多的社会意义,诸如信息传播、娱乐、对图像的亵渎与破坏……
展场中最新的一件作品,则是开幕式当天上午王璜生还在不断用纱布包扎的一架铁丝网。批评家们照例为这些铁丝网赋予了深刻的社会语义,包括对观者身体感受的挑衅,对具体战争或者政治现象的暗喻,对尖锐的、危险的、纠缠的、矛盾的人与人关系的疏离的、群体关系的疏离的空间的注视,在当代社会当代文化沉淀中所遇到的文化的矛盾、交流所形成的忧虑等等。
王璜生说,对于“线”的感觉来源于他过往的水墨训练,在北京画室中偶然看到的一堆电线又触发了这种感受。“我在这过程中其实我觉得我画线的时候体验到了我曾经学过的传统对线的那种理解和追求,对线的那种味道的那种追求,因为我觉得我对传统的线的那种味道还是希望能够被把握。但是我在这过程中又希望如何纯化这个线,纯化所有笔墨,纯化传统的绘画里面所谓的构图等等。那么寻找到一种可能跟我们的当代的视觉需求更为单纯化,更为直接、更为独特性等等的东西。那么我在这过程将这个东西转化。转换的过程中又开始感觉到这种过于抽象、过于在一条线条上把玩、玩味,这种东西跟我的性格还是有不同。可能会开始去画报纸,从画报纸又开始做装置,做装置也寻找到我特殊的一些感觉等等。在我做装置、做影像的时候,我有点感觉到豁然开朗,开始在发现在任何一个角落、任何一种材料的时候我也突然觉得这种东西好玩,能不能做出什么东西等等。”
他引导我们看他最新包扎的铁丝网,“在开始做装置之后,我特别有激情,打开了对材料、对手法、对思路的理解,一下子让我感觉世界真大,艺术真好玩。我在这做的过程比较敏感的是说我希望这种材料的特殊性与对比性能够构成我对世界的这种理解和表达,好像说铁丝网的暴力跟玻璃的这种脆弱和美丽,包括跟纱布之间的一种柔美、凄美,还有受伤等等的联想。早上我一边做一边就很感动。可是通过灯光的投影,你又会觉得它像水墨画一样唯美,一切尖锐和受伤的东西都被掩盖了。”
水墨的曙光
水墨继续发展的可能性、水墨作为中国文化的转型意义、水墨和当代艺术的关系等问题,是本次展览的策展人、红专厂艺术机构顾问、美术史论家皮道坚教授与王璜生共同长期思考的。2001年,正是他们两人共同策划的“水墨实验二十年”成为中国当代水墨乃至当代艺术史上重要的里程碑。
在展览开幕之前,他们两人有一段关于水墨的精彩对谈,皮道坚认为,水墨不是一种媒介,水墨精神是一种哲学思考,一种哲学态度。东西方之间的文化有本质上的差异。这种哲学观,就是中国人看世界的方式和西方人不一样,导致了我们的艺术观不一样。“比如说我们是一元论,信奉道法自然、天人合一,但这一点,我们很多人都缺失了。就人类文化发展来说,我认为应该要有这样一种思维,这种思维是来自于我们的传统哲学。由中国文化的土壤产生并延续中国传统文脉的当代艺术,对今天的世界应该要做出它的贡献,并提出它的态度。我认为水墨在特定的时候已不是媒介,也不是艺术方式,它在某种程度上是有一种文化的象征意义。”
而王璜生则感到迷茫:如果用一种被定式化的,所谓东方的思维方式、观看方式或行为方式来切入当下的文化问题,这会不会是一种先入为主的行为来跟当下发生关系?东方概念和水墨精神是一种流变,还是一种定式化?
“难道世界只有东方和西方的文化两个阵营吗?首先在我们东方文化里面,其实也不只是板块化,这里面非常复杂。其次我们生活在当下,我们的知识结构有很大的变化我们来自于传统,但是也会来自于西方近现代相关的知识,也有来自现代科技等,那么我们的思维方式,是不是还是与传统保持一种次序感?还是说对世界的理解,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种东西是不是可以笼统地以东方或以水墨就能解释清楚?”
这种进行中的思考反映在他的创作中,范迪安认为:“我们感受到了他的这种言语方式找到了中国传统水墨的表现方式和对于当代艺术形象体验的相关启迪。通常说这个水墨只能表达传统的经典题材,或者在水墨的表达过程中,抒发的是传统的、经典的经验。但是王璜生先生在他的水墨表达上,是一个全新的曙光。”
解读
回到自己的
更独立的内心世界
中国美术馆馆长,中国美协副主席范迪安在研讨会上用感同身受的口吻说:“作为学习艺术出身的馆长,在整个工作中实际上经常陷入一种矛盾、甚至一种困惑之中。因为一方面要通过自己的学术智慧去观察、了解当代艺术的进展;另一方面,看到同行们、同事们不断地做出作品,自己也会感到着急,因为所谓的当代艺术,就是以一种当代人的视野、当代人的感怀与当代的社会基础。在这方面,策划的展览、所写的文章,都是一种语言,但是最为直接的语言莫过于用自己的艺术品,表达方式来体现这些元素。
所以王璜生这些年来一方面在城市作为艺术展览和策划管理当中、理论当中,另一方面他也有回到自己的更独立的内心世界的时间,开始创作式的表达。我也从他的这一路过来的这个创作式的变更,看到他的思想锋芒的锐利,尤其是在思考当代艺术的表达中所展现出来的独特的灵动。
我们经常说当代艺术一定要解决两个方面的观点,一个就是如何能够真实地表达自己,这里面包括自我的认知、自我的感受、自我想抒发的许多的思考。另一方面,所有的当代艺术、当代作品呈现的时候,他必然会受到自己来自社会各界的考量,那就是当代艺术有没有延缩出我们共同的体验、经验和感受。在这方面其实每个艺术家首先都面临着这样的难题。
而王璜生非常难能可贵的是一方面他对当代艺术的基本问题非常敏感,另一方面他努力通过探索形成了自己非常直接的可以说是很纯粹的一种语言表达,所以他的展览让我们看到馆长、策展人、理论家之外的一个很纯粹的独立的艺术世界,这是我看到他的展览之后我觉得特别钦佩的,也是非常有价值。这些年来,他在自己的创作中抓住铁丝网这样一种意象、这样一种形态,我想他正是建立起了艺术的、社会的共同经验和他的自我的体验之间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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