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瓷器的赝品，也就是行里人所说的“作旧”，通常有两种：一种是仿古瓷，还有一种做得相似，也叫高仿。一般的仿古瓷蒙得了外行，却蒙不了专家。能让专家上当的主要是高仿。这一点，毛晓沪体会最深。话说毛晓沪把作旧的磁州窑黑釉凸线纹花口瓶捐给故宫博物院以后，故宫按惯例发给他一张证书，并奖励他200元钱。晓沪觉得要钱不合适，便对沈程先生说我不要钱，您要是非得拿物质奖励我，我想要一样东西。沈老说你想要什么？晓沪说我特想要一本珂罗版印刷的《故宫博物院藏瓷选集》。此书是上世纪60年代出版的，印得豪华精致，定价280元。晓沪心仪已久，但一直舍不得买。沈老说这本书已经卖没了。然后把晓沪带到故宫的外宾服务部，对他说你挑选一件别的物件吧，但价钱别超过两百块钱。晓沪眼“毒”，在服务部的货架上，一眼相中了仿永乐青花压手杯。这个压手杯属于高仿。标价100元。还剩100元，他又挑了个青花松鹤杯，标价80元。两件瓷器共180元。沈老让他打包回家。晓沪拿着这两件瓷器到家后，把它作了旧，摆在了书柜里。几个月之后，有位做古玩生意的朋友某先生，到晓沪家，发现了这件压手杯，执意要买。晓沪告诉他这可不是真品，它是故宫订制的旅游纪念品，每只100元外汇券。某先生说那我也要。并且当场拍出1000块钱来。晓沪看他执意要买，正赶上等钱用，便把这个压手杯卖给了他。 　　让晓沪吃惊的是此事过去一年多，一位台湾收藏家给他寄来一本某国际知名拍卖公司的拍卖图录，他卖给某先生的那只压手杯赫然在册，成交价达300万元，显然这件作过旧的高仿被人当成了真品。压手杯是古代文献上的名儿。其实它只是比现在人们吃饭的小碗深一点，拿在手里很舒服，所以叫压手杯。它是国宝级文物。据清初谷应泰所著《博古要论》一书记载：“压口杯坦口折腰，沙足滑底，中心画双狮滚球，球内隽大明永乐年制，六字或四字，此为上品，鸳鸯心者次之，花心者又其次也。杯外青花深邃，式样精妙，传世可久，价亦甚高。”目前这种压手杯全世界有案可查的只有3只半（所谓半只指残品）。其中两只藏于故宫博物院，图案为一只双狮滚绣球，一只花心。另一只被国外博物馆收藏。半只（残品）是花心图案，也在故宫。晓沪对笔者说，上世纪80年代，故宫为开发旅游纪念品，由故宫的陶瓷专家耿宝昌和刘伯昆两位先生拿着压手杯的样品，到景德镇东风瓷厂做仿。据当时的东风瓷厂工艺瓷车间主任、制瓷大师严国强回忆，当年是他主持的这件活的工艺烧制，一共烧制了100件。由于这种杯子看上去不起眼，外行人不会花100块钱买它，所以这100个压手杯摆在故宫的旅游纪念品服务部，卖了几年也没卖出去。谁能想到作旧以后，身价居然达到了300万元。晓沪对笔者说，高仿的古代瓷器，确实能迷惑人。近几年，我做的一些仿品常被人倒卖到境外当文物去拍卖，让我看了啼笑皆非。比如我做的磁州窑白地酱色釉折枝花卉纹水注（水注是一种器物），高35．5厘米，是一位古玩商人从我的实验室，花500块钱买走的。可是两年以后，我从一本文物图录里，看到它的图片赫然写着宋代珍品，自然估价在百万元以上。 高仿元青花梅瓶让专家打眼 有关陶瓷鉴定家让高仿打眼的例子很多。晓沪后来与曾经烧制高仿压手杯的严国强大师成了朋友。有一年，他和两位玩古瓷的专家到景德镇，在严大师所在的车间仓库里选了两个高仿元的凤首梅瓶。这种元代的梅瓶现在有案可查的全世界只有一件，还是在国外的博物馆收藏。据晓沪说，景德镇从上世纪70年代高仿明永乐青花瓶成功后，就开始研究仿元青花。他买的这两个高仿梅瓶与真品相比有缺陷。因为它是采用注浆成型工艺，这种工艺太先进了，中国解放以后才有的，高仿古瓷用这种工艺很容易被行家识破。但它的釉色却非常逼真。一个梅瓶，晓沪花了200块钱，送给朋友一个，自己留了一个。他用光敏复合树脂（高分子材料，通常用它做假牙或补牙）把这个梅瓶作了旧，对它的缺陷重新加工了一番。这个梅瓶居然被某国家级博物馆的陶瓷专家当成了元代真品。博物馆决定高价收购这一“国宝”。晓沪说了实话，谁知他越说这是假的，专家越认为这是真品。因为有过磁州窑花口瓶的故事，他不敢再冒失地出手了，他把作旧的底泄了出来，执意把瓶子要了回去。晓沪在1989年离开所在的工厂，在先锋公司搞了一个古陶瓷研究室，自己建了一个窑，专做高仿。这期间，他到河南禹州神镇学习钧瓷的烧制工艺。1992年，他组建了毛氏艺术品制作所，专做高仿古代瓷器，他烧制的高仿宋代茶碗，一个卖2000元，拿到日本，能卖到16万元。许多玩瓷的主儿一听说是毛晓沪的高仿瓷器，一件上万元也收。他的名气在圈儿里水涨船高。尽管他做的高仿古瓷出手的时候都明说是仿制，但买的主儿一扭脸却把高仿的当真的卖。晓沪后来发现他所做的高仿不断被人作旧后，上了拍卖会。标出的价儿都是上百万元，他心里含糊了，他觉得再做下去，自己快成了赝品专业户了。从此洗手不干。2000年，他跟几个陶瓷专家成立了华夏古陶瓷鉴定技术研究所，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古陶瓷的技术鉴定上。搞陶瓷鉴定，晓沪可以说得心应手。您想他是古陶瓷作旧高手，高仿和作旧都门儿清，搞鉴定还能眼里揉沙子吗？其实不然。现如今高仿和作旧手法越来越先进，用晓沪的话说，后来者居上。现在高仿和作旧用的都是高科技，甚至烧瓷的土都是老窑用的，自己到山里古代的水碓粉碎原料。高仿和作旧者经过几十年的研究，已掌握相当丰富的经验，烧制出来的瓷器几可乱真。让晓沪这样的高仿老手光靠经验难以识别。晓沪对笔者说，以前，京城卖古陶瓷的古玩店只有几十家，真正玩瓷的主儿也就是几百号人。这个圈儿很小，大家互相都熟。现在则不然，许多人从拍卖会的名瓷成交价上看出瓷器能卖高价，于是都憋着能淘换到一件名瓷，发笔意外之财，玩瓷的人越来越多，仅兆丰市场就有150多家卖古瓷的，潘家园市场，古玩城也不会少于这个数，估计京城玩瓷的人有十几万。各地的古玩市场也不少，您想这么多人玩古瓷器，存世的古代瓷器真有那么多吗？在暴利的刺激下，造假者趋之若鹜。如今全国各行各业都在打假，惟独古玩市场没有打假一说。自古以来，古玩行就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古玩交易，全凭个人眼力，所以陶瓷鉴定的难度越来越大。 高仿古瓷给鉴定出难题 晓沪对笔者说，他曾写过一篇文章《文物鉴定谁说了算》。说的是东南亚华侨魏伟杰的事儿。魏自称是玩瓷名家，拿着一件高仿的古代名瓷器来到中国，巧立名目，把中国的陶瓷专家和鉴定家给蒙了，然后拿着专家开出的鉴定证书和合影照片，到国际市场拍卖，结果让外国人打了眼，花天价把这件假名瓷买走。后来被人识破报了案。美国联邦调查局将此事定为国际诈骗，要求出据证明的中国陶瓷专家到美国再作鉴定。结果无人敢出面。此事十多年前被海外媒体炒得沸沸扬扬，载文的报刊原件和图片都被晓沪收藏。晓沪以此事为例，说明中国古代名瓷鉴定的难度。现如今古代陶瓷鉴定主要靠两种方法，一种是靠经验，也就是古玩行说的眼力。另一种是靠科学仪器。科学仪器鉴定有两种手段：一是上世纪60年代，美国人发明的热释光鉴定法，在原器物上取样（钻小洞），做处理。古代的瓷器成分有一个大致范围，做敏感光辐射。年代越长，受辐射的时间越长。另一种是上世纪80年代以后兴起的元素分析法。这两种科学方法各有长处和短处。由于古代瓷器上的原釉成分随着时间推移逐渐老化，所以任何科学仪器对原釉成分的鉴定都会出现偏差。 　　晓沪对笔者讲了一个传统鉴定与科学鉴定难以定夺的实例。几年前，东南亚的华侨收藏家宁志超，拿着一对青花龙纹象耳口瓶到中国来作鉴定。中科院高能物理研究所做的元素分析和中科院最大的电子对接机加速器发射出来的力光谱检测，都认为这是元代的瓷器。而国内的陶瓷专家根据各种文献记载和经验认为它是高仿。宁先生光鉴定费就花了几十万元，最后仍没得出准确的答案。由于双方争议很大，为这对瓶子专门开了两次研讨会。在第二次研讨会上，景德镇陶瓷研究所所长刘新元陈述了自己认为它是高仿的观点。陶瓷界惟一的学部委员、上海硅酸盐研究所研究员李家治在会上承认文物鉴定专家的结论是对的，科学方法鉴定错了。晓沪说，这两次研讨会我都参加了。这对瓶子我一开始就认为是假的，但科学的方法你又难以一下驳倒。由此看来，古代瓷器的鉴定是多么复杂，难度有多大。头年我见到一件景德镇人仿元青花的大盘子，碎了几片又重新粘上作了旧，由于采用的是山里古代人用的原料，科学仪器鉴定是真品，但我一看就知是高仿，后来景德镇的作旧高手说了实话。最近我又见到一件“老胎新工”的仿汉代青瓷罐，它是把光素无纹的汉代陶瓷，加工成有猫头鹰造型和纹饰的瓷罐。胎质釉造型极佳，很难看出破绽。事后调查方知，它是在出土的陶器上加盖了一层流动性极差的釉料，再刻出纹饰，经一千多度氧化焰烧成，其作伪手段之高，真是前无古人。毛晓沪认为古代陶瓷的鉴定最好的方法是科学检测与传统眼力两种方法相结合。由于高仿作旧的手法越来越高，单靠机器鉴定的方法很容易被蒙蔽，因此要警惕文物鉴定的科学主义病毒。